街頭隱士在機場等出租車的隊伍看起來很長,迷你倉但很快就輪到了我。我欣慰地感到,我是在一個一切都整齊、有效、與人方便的城市。因為你在美國會發現除非自己開車,否則什麼都麻煩,在所謂“車輪上的國家”,方便的一切都是為駕駛者提供的。我坐進一輛藍色康福出租車,開車的是一位Uncle,從他整齊地梳向後面的白髮,我猜測他大約有六十七八歲。他身軀矮小,人稍有些乾瘦,但還是有足夠的力氣把我那個最大號的行李放進車的後備箱。我還沒有學會那種出去三天就帶著大大小小一堆箱子的西方女人的惡習,但我那個如同半間小屋一般的巨大箱子,還是令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已經接近凌晨兩點鐘了。泛島高速公路上除了出租車,幾乎沒有別的車。我發現路邊的景色幾乎和我離開時候一樣:積木搭就一般的彩色組屋,灰色的、豎立著巨幅廣告牌的辦公樓(它們在黑夜裡燈火通明),緊貼著公路護欄的茂密的雨林,一些低矮的、長滿荒草和灌木的土丘。車駛過路面,激起一層小小的水花。外面的世界看起來濕漉漉的,車里也同樣是潮濕的。從粗獷的美國回到新加坡,感到周圍的一切都小而精緻,尤其是樓房,樓層顯得低矮,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門和窗。我離開這裡時的那個早上也是剛下過一場雨,我同樣坐在潮濕而空調開得猛烈的出租車里,在後座上看著外面那個雨後的世界。司機是個馬來人,他一邊開車,一邊聽著馬來語廣播。他想和我攀談,但我沒有心情和他聊。一路上,我都陷入一種模糊的不安中。現在,我坐在藍色的出租車里,在我眼前的仿佛依然是當年那條路。什麼都沒有變而只有你mini storage己變了,這種感覺有點兒讓人傷感。所謂“回望來時路”,它從來都不只是“回望”那麼簡單。我們回望只是為了瞭解現在的自己,所以,過去的、消散的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仍舊活在我們身體里的那一部分過去。遺忘是很沉重的負擔,而不遺忘,這似乎更沉重。我約略想起我17歲時,乘坐夜裡11點到達的飛機降落在樟宜機場。我走在那群當時覺得很大、現在覺得很小的人兒當中,我們每一個都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搖搖晃晃地走著。那是上世紀的90年代,我相信大部分學生和我一樣,是第一次坐飛機。有的人很興奮,大聲說笑著,有的人四處張望;有的人從空姐那兒要了一條帶有新航標誌的毯子,有的人在尋找一個同鄉……學姐學長們在出口處接應我們(我們欣喜地發現我們是有組織的),我們被帶到停著三輛雪白耀眼的大巴車前面,聽從分配,跟著領頭的學長上了其中的某一輛。我覺得自己坐上那輛潔白得讓人驚訝的大巴車只是不久前的事,我覺得我那副懵懂的樣子剛蛻去不久,我仍清楚地看見自己趴在伊頓公寓學習室里那張寬大的木桌上給高中的同學寫信,告訴她這裡的某個角落放著一架鋼琴……我的感覺真會欺騙我:那已經是將近18年前的事了,我此後又長了17零一歲。生活算得上平靜,但甜蜜的、痛苦的、驕傲的、屈辱的、渴望的、失望的,也都曾一一經歷。人生的中途,我現在就站在這裡。筆心遺忘是很沉重的負擔,而不遺忘,這似乎更沉重。 ——張惠雯儲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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